嘉兴灶神画
年5月10日,浙江嘉兴,拿着沾了颜料的毛笔,灶画师傅沈华良眯着眼睛,凑到灶台前,干净利落地在上面“刷刷刷”画了几笔。雪白的墙面已经被画上了喜庆、吉祥的“带子上朝”图。
沈华良经74岁了,是浙江省非物质文化遗产(灶头画)代表性传承人,画功精湛。“有家必有灶,有灶必有画”。曾经,嘉兴当地的灶头师傅都很吃香。嘉兴灶头画的工艺主要有依灶绘画、酒调颜料、湿壁作画三大内容。当年为了学好这门手艺,沈华良白天跟着大伯走村串户做泥水匠,晚上回家在自家墙壁上苦练灶画技术。左手提“洋油灯”、右手握笔练习,常常不知不觉就到了第二天天亮。很快,他就学了一手灶头画的好功夫。植物、动物、人物,各种图案,全部都藏在他脑子中。
用颜料绘于灶头上的壁画,赋予了土灶浓郁的生活气息,注入了一代又一代人薪火相传的嘉兴民间文化。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,灶头画已经逐渐成为一项濒临失传的艺术。
沈华良清楚地记得,以前最忙的时候,他一年要打多只土灶,从早上六七点一直忙到半夜。而现在,找他画灶头画的人家却越来越少。“很多人家早已经不再用灶头,就算用灶头,也是贴了瓷砖,想装饰的话贴一张广告画就可以了。”就这样,原本靠着打灶头、画灶画谋生的泥瓦匠们纷纷转行。“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学灶画的年轻人能多起来,一起把这项老祖宗的手艺传承下去。”沈华良说。
灶头画里忆童年
文:李华
桃花炊烟,麦苗青青。
大寨港跑船的人家,老远撑起了白帆。他们的日子过在船上,船头有铁皮桶改的矮灶,木柴旁搁着葱钵头,甚至还有两只鸡走来走去。我们的日子过在岸边,地界敞亮。这是江南一个洁净的小村庄,我童年的家——余杭县星桥公社横桥头。星桥,因境内有横跨塘河的五云星桥得名,这里水网如织,陂塘密布。儿时最喜欢跟着秧田边的渠水潺湲走,水里游动着憨萌的蝌蚪和长手长脚的小田鸡,网兜一捞,是喂鸭生双*蛋的好食料。
灶头画的工艺主要有依灶绘画、酒调颜料、湿壁作画三大内容。灶头绘画的部位,主要是灶身、烟箱、灶山、灶帽,一座灶头绘有10至20幅。艺人们常将灶头看成一个独立的舞台,或通幅彩绘,或多幅巧妙组合,讲究留彩不留白,故而通体着色,浓妆彩绘,错落有致。
水养地气,物产丰盛,怎么都不愁吃。吃饭是乐事,生火也是乐事。夕阳西下,灶火渐熄,捂在饭架上的紫苏蒸青螺蛳透出入骨的香气,这时妈妈会迈出门槛,喊玩疯了的小人回来吃饭喽!那声音,是记忆里的人间天籁。
江南乡下的灶间讲究,灶边有一个明窗,红月季在里头探头摇晃;光线打在图案艳丽的灶画上。灶头画,是根植在我们杭嘉湖一带广袤的农村风俗,乡间画师用毛笔蘸取颜料,于灶壁上绘制着四季平安、百年好合、福寿绵长、五谷丰登、鹤鹿同春、喜庆有余、事事如意、冠带传流。我们那里的灶画师傅,都是嘉兴桐乡这一带请过来的。一般来说,灶王爷要给他一个最尊隆的位置,旁边是鲤鱼摆尾,四季花卉,勾边线规规矩矩起伏着波浪。一户人家“煎炒焖煮”,就在灶中柴火噼叭,声响起动。
家里的柴火分两种。打碗碗花的藩篱沿着院子站一圈,柴爿就摞在院子里,上面盖着厚实的棕丝草垫,柴隙里冒几朵木耳出来。柴爿平常并不取用,相当于一户人家战备物资。正屋披檐下堆着的络麻杆,才是日常做饭的柴火。络麻杆着火快,轰然而起,整个灶披间瞬时亮堂堂。
余杭县星桥公社。如今,这里已经成为地产开发项目杭州天都城。
附近的住户在开发商建造的米的埃菲尔铁塔下种菜,还留下了一点沧海桑田后的农村痕迹。
灶火温暖的童年,是父母用劳作的身影挡住了生活含辛茹苦的一面。凌晨出工割稻,酷暑烈日河边挖番薯,天黑透了还在剁猪草,那时他们也才二十多岁,青春年华就在广阔天地里消磨殆尽。直到年,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最后一年,全国逾万知青如洪峰一般从乡间涌向他们当年出发的城镇。我爸爸也用一辆大板车拉上了全家家当,在嘉兴桐乡镇上落了户。
爸爸凭木匠手艺,在建筑队找到了活儿。更辛劳的妈妈,凌晨摸黑起身,去上塘河埠旁的露天菜场上班。生活之难啊,“小人要懂事”,懂事的第一课,就是发煤炉、烧饭、择菜,等妈妈回来手脚疾快地炒菜。
发煤炉很恐怖!因为被火苗烫过,所以我特别怕火柴"哧啦"地一声在手中点燃。我只好用一根长条木柴把火柴盒压住,再拿火钳夹着火柴去擦磷火。趴在地上撅着屁股忙半天,才能引燃刨花,再轻轻地一层层压上薄木片、厚木片、煤饼……引火的过程,山歌一样芜漫放诞,中间哪个环节出错,乌烟就倒灌,蒲扇一扔,咳嗽连连!记忆里,没少为妈妈下班前还没把煤饼炉发起来的事挨打。不分青红皂白一顿暴打后,真觉得煤饼炉,真当太讨厌了,恨不得把它扔到塘河里去!
大人呢,也吃力的。我家隔壁是一家残疾人福利厂,就有做煤球的车间。蹭进去看热闹,原来有专门夹煤球的模子,类似于香港街头卖的鸡蛋仔饼,模子一挤一磕,就滚出十几颗球。地上的湿煤堆越来越小,煤球堆越来越大,做煤球的人,是一个少一条腿的瘸子,脸上也乌泥墨黑,始终一只脚站着,很可怜相。
没几年,煤球升级换代成了更方便耐烧的蜂窝煤,做煤饼的机器,很有大工业时代的如虹气势。蜂窝煤是“嘭嘭嘭”打桩一样打出来的。人们骑着三轮车,推着小推车来买煤饼,一担担煤饼抬上去,就能让你抬断手。过坡过坎就吃力地下来,一个前面拉,一个后面推,煤饼沉啊,沉如这一日三餐的生活。
7年2月,嘉兴城郊结合部农村里做蜂窝煤球农民工的孩子。
孩子们对于做煤球和煤饼很感兴趣,大人们看似是一件费力的事,但小人们则认为是一件好玩的事。
可以想象再一次升级换代,煤饼换成液化石油气的快乐。
应该是在年,爸爸用户口簿登记,去气站领取了一个钢瓶回来。对了,那时每买和还一次钢瓶,都要在煤气卡上郑重其事地盖上名章——人家是限量的。
我小心翼翼绕着钢瓶转,既好奇又害怕,听说用得不当心,这就相当于一个炸弹。时不时还有新闻传来,某某村坊,一个老头被炸飞了,原来他家老鼠把皮管咬了个洞。还有,怕漏气,漏气也会死人。灾难的消息往往跑得飞快,边飞边添加细节,加重灾难的阴影成色。童年那个麦芽糖塞嘴,笑嘻嘻的灶王爷,似乎变成一个不好掌握,暗伏凶险的“东厨司命主”、“人间监察神”,每天守在钢瓶边等着收拾脑子不利索,做事不缜密的马大哈。
但能从生煤炉的苦差事解脱出来,还是很高兴。不用捏碎燃尽的煤灰,把煤核捡回来添水加土做煤球了。不用跟着小姨去买煤饼,一起抬筐抬到两手起泡了。生火做饭变得简单了,拧开阀门,打开煤气灶,把锅坐上去就好了。
惟一的麻烦是有时烧着烧着,火苗慢慢地越来越弱,奄奄一息,每当这个时候,妈妈就要我不停地摇煤气瓶,摇也不灵时,她就把煤气瓶坐在一个脸盆里,让我拿水勺一勺一勺把开水烫上去,催逼出钢瓶里那口残存的气。这时,凶险的炸弹传说就会浮现脑海,摇钢瓶的手就会战战兢兢。
做个饭都要这样生死存亡地历炼一下,也太不好玩了!
时代在进步,那些莫名其妙顶你肺腑的事渐渐匿迹了。端起碗,喝口水,日子只要不让你感觉在辛苦地过它,就是好日子。有朋友说:心在哪里,财富在哪里。那么我感觉,改革开放四十年以来,中国人的心都在好好挣钱、好好过日子,让生活更有品质、生命更有尊严上。
上塘河的支流,童年的大寨港消失了,连带着整个村庄,变成了一座能纳入十万人口的天都城,还变戏法一样地变出一个“埃菲尔铁塔”。中国人对理想生活的复制能力,从山寨起步,野心勃勃,一顿操作猛如虎。“川平直可追飞箭,风健还能溯急流”,这是唐人徐夤诗,用来形容这四十年的生活流速,世事变迁可真贴切。
据说全国曾有两百多家火柴厂,但现在火柴在我们的生活中也慢慢消失了。我家第一次用上管道燃气,是在老城区第一次大规模拆迁改造以后。0年,我抱着刚出生的儿子,搬进拆迁回置的新公寓。新家的厨房推窗临街,爸爸亲手为铺设的燃气管道做了一个活动的橱柜空间,既隐藏又安全。更欣喜的是,燃气管道不但连着灶具,还外挂了一个热水器,从此可以告别公共浴室,在家笃坦洗澡了。
妈妈站在L形的操作台前上,高兴地试开新燃气灶,“哒哒哒哒”,自动点火装置一打,蓝色的火焰应声而出,好方便啊!
火柴在我们的生活中,真的也慢慢消失了。据说全国曾有两百多家火柴厂,现在只剩下几家在惨淡经营。一个没落的行业,背后是一部消失的工商史。科幻小说《三体》中的名句——“我消灭你,与你无关。”从柴草,到煤饼,到液化石油气,到天然气,最后的终结者在哪里,谁能想得到?
逝者如斯夫,不舍昼夜。只有那人间烟火味,尽在灶台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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