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乡嘉兴茶馆多
文｜杨颖立
嘉兴是一个崇尚慢生活的城市，然而最能体现个中精髓的当然是饮茶。此风始盛于明清，延续至今，经久不衰。从明清嘉兴文人的笔记中，就可以找到许多关于名人饮茶的奇闻逸事。
左手端起上搁茶盅的底托，右手将茶盅盖掀起一条缝，用盅盖拨开浮茶，轻吮一口，含在口中，让茶的清香在齿颊间弥漫开来，徐徐入肚，使那清香在腹中涤荡。香茶一盅，清卷一册，那副悠然自得、那副心满意足满满地写在脸上。于是许多饮茶时的程式、规矩由此而生。诸如茶艺、茶道之类也成了茶文化的高境界。这就是上层社会的慢生活状态的写照！
然而一在下层社会，吃茶同样是生活中不可缺失的一部分。有道是“十里不同风,百里不同俗”，旧时在江南唯独茶馆有着十分的相似。尤其在乡村的小集镇上，无论四川茶馆中的“龙门阵”还是江浙茶馆中的“三海经”，都是茶馆得以存在的主要原因。家里的农事在茶馆里谈谈:啊有好咯品种可引进？今年种点啥好？我家的庄稼长势拂好那哈办？乡里里的奇闻在这里聊聊:桥头媳妇生了个大胖囡、浜底阿爷抲了只十斤重的老甲鱼……从前的茶馆就是老乡灵市面的地方，四里八乡的信息就是这样传播；从前的茶馆就是老乡淘关子的去处，新的农技知识就是这样渗透。
为了方便乡下人吃茶，小集镇上茶馆大都开在临河的小街上。这里的河埠始终停泊着从乡下运来谷米油柴、苗木禽畜，又载回生活用品、农资用具的农船，这里是农产品的集散地。办完了事情的老乡，茶馆当然是息脚、灵市面的好去处。于是茶馆的老板是要天不亮就要起床的，早早地卸下门板，早早地升火烧水。当天濛濛亮，灶头上塘锅里的水炝炝滚时，店堂里热闹起来。那相互插科打诨式的招呼声、那中气十足的叫茶声、那杯盏相碰的沏茶声，组成了一曲茶馆待特有的交响曲。
乡下人口味重，那些香片旗枪、紫笋乌龙自是入不了他们的法眼，一壶严严的高沫才是他们的最爱。当然也有价钿的原因，太贵的茶乡下人是吃不起的，茶馆本身小本生意，生存是要命交关咯，自是不会做贴钱的生意。
旧时农村经济落后，乡下人清苦，小里可不长算，因此也造就了事事精打细算、锱铢必争的习惯。这几个铜板的茶钿自是目标瞄准了田头。于是每每来茶馆吃茶，在背在身上的背篓、里挑在肩上的竹篰里总会带上几把瓜菜秧、几捆时鲜菜，或是劈得极为精细、捆得极为整齐的柴爿头，这是卖给城里人生煤炉用的，很受城里人青睐，至于那些鱼虾鸡鸭则是比较高挡的了。来到集镇，并不急于出手，而是将东西在茶馆门前一字排开，就自顾自进店吃茶去了。由于吃茶的人多，茶馆门前往往会有许多这样无人看管的小摊头。小集镇上人心宅纯厚，是不用担心东西不见的。路人看中某样东西，往往会朝茶馆里高喊一声:某某东西是啥人的？自会有事主出来交易，决不会弄混。于是吃茶的铜钿来哉，于是谈天说地的声音更响、肆意逗拌的兴致更高。
小集镇上的茶馆包容性是很强的，不会将进门的生意人拒之门外。于是乎卖茶叶蛋的、卖大饼油条的、卖糕饼唠糟的，甚至卖梨膏糖的、卖生膏药的、唱小热昏的也都要到茶馆里来溜一溜、走一遭。然而最精明的应算说书人，他们往往会在茶馆里或釆用租桌子、或拆帐的办法在那里拉开场子，那时而荡气回肠、时而委婉温约、时而凄惨悲慽的故事，听得茶客们如痴如醉、欲摆不能，这是最受茶客欢迎的，也最心甘情愿住外掏铜钿的。
茶馆也有迷失的时候。全国解放前夕，物价飞涨，金元卷象草纸，这里成了银洋钿的地下交易市场。三年自然灾害时，农民没粮，市民没副食品，于是这里成了粮票调鸡蛋的场所。不过这也不能算是茶馆的缺点，这反而证明茶馆在特殊年代发挥的特殊作用。
茶馆也有些心照不宣的规定：“莫谈国事”，象对时*的议论，*权的贬褒这里是听不到的。不过诸如日本人不来塞了、共产*过长冮了、土改要分田了等等消息还是会在这里悄悄传言。
小集镇上的茶馆大都简陋，往往百把平米的店堂算是很大的了。那被朱漆斑驳的廊柱撑着被烟熏黑，一看就有些年代的木橼。店堂内十几只八仙桌，桌的四边则是四条已被磨得水光溜滑的长櫈。堂口一只老虎灶卟卟地冒着水汽——茶馆还兼着向百姓供应开水。
“开门七件事，柴米油盐酱醋茶”，旧时嘉兴的茶馆曾是百姓生活不可缺失的一部分，哪怕再小的集镇都有茶馆的存在。从现存嘉兴档案馆的一份年的“嘉兴市私营商业、点心、饮食、小饭店、酱鸭、茶店业（座商）调查资料”中，登记在册的茶馆就有如“望吴桥茶馆”、“蒲鞋弄茶馆”等十几家之多。而今由于信息的发达，农民再也不用去茶馆“灵市面、淘关子”，电视一开、报纸一张，信息扑面而来。电话一打、手机一响，家长里短就在身旁。而各乡镇的农技站将农技送到田头，成了农业生产的保护伞。加上城市改造等原因，旧的茶馆已逐渐消亡。在嘉兴，为了旅游而在月河街重新开张的“蒲鞋弄茶馆”，从其底楼店面开始卖生煎包子的举措来看，是否可以证明：光靠买茶水是难以为继的？
然而现今一些高档的茶楼却大行其道，它们装潢精美、格调高雅。茶水也再不是高沫一类的次茶，龙井、潽洱、乌龙、还有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花式茶才是这里的招牌。那些品种繁多的茶食更是旧茶馆所不能比拟的。而来茶楼的消费者则换成了西装革履、裙裾飞扬的俊男美女。这里成了休闲的场所、商务的洽接地。
此茶楼是彼茶馆的延伸还是变异？或是时代的然使？至少嘉兴人崇尚慢生活的状态是保留下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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